小狗日记：她像潮汐

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，细小的声音，但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。他坐在沙发上支着脑袋，客厅里昏暗一片。从神游中清醒，他掏出手机，眯着眼按亮屏幕，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了。

忍不住深深叹个鼻息，狗还没回来，又加班。

咂么咂么有点想笑，别人家都是狗等主人，他倒好，主人等狗。

他工作朝九晚五，钱少事不多，缺点是附近房价太高付不起，通勤麻烦。不过，那是以前的事了，现在，他住在狗的房子里，房租不用付，家务他全包。比起工作，他更擅长应付这些杂活，通勤时间大大减少后，也有力气干这些更别说还有机器辅助。

和他相反，狗的工作要忙的多。加班是家常便饭，有时候会飞很远的地方出差。想起来自己刚搬进来没多久，发现狗生活一塌糊涂、离了家政没法活似的惊讶，不由扬起嘴角。每次狗长时间工作后，都会特别累。

“已开锁。”门锁滴声作响打断思绪，狗回来了。

他没回头，听着门砰的一下关上，接着是车钥匙和包被随手一扔砸在地上的闷响，柜子上的物品被拿起，金属划过表面发出刮擦声。他听见衣物摩擦沙沙作响，他知道衬衫领口被扯松，然后是皮扣扣上的咔哒声。

他耐心的等待。没一会儿，腿边热源靠近，狗干脆利落的坐下，一条腿穿过他和沙发的空隙，尽可能的贴近，直到能舒服的把下巴放在他的大腿上。

谁也没吭声，他伸手梳理狗的发鬓，经过刚刚的折腾有了一点凌乱。顺着头发，慢慢向下抚过，就像在摸一条真正的凑过来讨宠的狗。

感觉到狗的脸蹭了蹭腿，随着动作，狗脖子上的项圈反射着窗外细碎的月光。呼吸声起起伏伏，像潮涨又潮落。

他第一次见狗戴项圈，其实是在高中。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资质平平但又想的太多，每个晚上对着天花板瞪眼睡不着，白天上课昏昏沉沉。也不是不努力，只是举棋不定，既想要补这个，也想要补那个。没心气儿死磕短板，捡着擅长的提升空间又不多。学没学多少自我怀疑和郁气没少结。一次早自习困的睁不开眼的他被老师叫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，正撞见狗撑着洗手台照镜子，领口扣子解开了两三颗，露出来底下窄窄的项圈。

不好说当时什么感觉，像是突然被涨上来的潮水裹挟一瞬，连走廊外风吹树叶都是涛声。

说是照镜子，狗只是在愣神，被他闯进来打断了。他看着对方只是顿了顿，镇定自若的系上扣子，把项圈全盖住，扬起笑容和他寒喧两句，走了。换他瞌睡没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。

之后他有意的观察起了这个优等生。相较于自己的“地缘朋友圈”(指坐的越近关系越好)，优等生人缘要好得多。学习好人又温和，乐意讲题还讲的不错，热闹时就像潮起，但独处起来像潮落。优等生一个人时总是很“静”，时而剑指目标专注沉静，时而放空灵魂离家出走。

目光落回到眼前有点躁动的身影上，不管是他还是狗，都没什么变化。自己依旧摇摆不定，狗依然一往无前，只是时不时需要“放空”一下。

有点纷乱的思绪被狗向上摸的手打断。

“谁允许你随便动了?”

他知道，这是又一次潮起。

等到浪潮平息，狗躺倒在沙发上气喘吁吁。他松开拥抱，撩起汗湿的头发。“你还好吧?”一边问，他一边伸手想解开项圈。按照约定，解开项圈，他们就恢复平等关系。

狗握住他的手，摇摇头，止住了动作。他了然，看来今天的工作很为难，需要一点额外的“放空”。

他把狗抱起来，去浴室洗澡。戴着项圈的时候狗总是一句话也不说，而他也常保持沉默。把昏昏欲睡的狗抱到床上再吹干头发，然后给身上的勒痕和碰出的淤青抹点药膏，最后再在额头上留下一个吻：“晚安。”

把灯光调暗后，他开始收拾起客厅残余的狼藉。擦干净地板，散落的衣服扔进脏衣篓，玩具洗干净收纳好，垃圾拾掇好放门口，再捡起来包和钥匙。但布艺沙发他没辙，没救了洗不了。狗也有责任，他只负责挑新沙发不付钱。

小心翼翼的回到狗房间的床上，他将灯光彻底关闭。狗迷迷糊糊的靠过来，身体蜷着，头抵在他的身上，动弹了两下。他轻轻把手放在狗的背上，跟着闭上了眼。

被闹钟吵醒时，困意让他动弹不得。床晃了几下，闹钟被按掉，房间恢复安静。他听见穿衣服的声音，感觉自己再待下去不妥，艰难爬起来回自己房间找衣服。

找了身居家服，打开房门碰巧和室友四目相对。虽然今天周六，但室友穿了一身整洁正装，显然今天也要上班。

“早啊，昨天晚上谢谢你照顾。”室友露出有点抱歉的笑容：“工作压力有点大。”他耸耸肩，向厨房走去:“别客气，昨晚双赢。”他发泄焦虑获得掌控感，室友得到放松。总之，摘下那个项圈，他们只是室友，外加他的房东。

室友卷起袖子帮他打下手，聊着天偶尔开个玩笑。和室友交谈很轻松，室友接住他挑起的每个话题，再以风趣的方式抛回来，张弛有度，他时常在心里感叹对方的社交能力，然后小小的唾弃一下自己的木讷。

送走室友出门后，他来到对方的房间。项圈沉默的躺在床头柜上，他拿起来端详。

一年前和室友在俱乐部偶然碰见，有种互相揭了老底的尴尬。当年感受到的潮水变成浪涛拍了他一脸，对方却和当时一样平静，礼貌寒暄简单了解最后象征性的留了联系方式，谁成想又在他找房子的时候碰见。转动着项圈，他忍不住哂笑，多巧啊。

搞清楚他的诉求后，室友提出来了一个他拒绝不了的邀约。

拿着项圈，他走出房间。

双赢，winwin，多好啊，对吧?他没道理拒绝。

他没见过几次大海，但时常觉得对方像潮汐一样，而他站在海滩上，正在那分界线上。潮涨潮落，涨潮时，那海水没过他的胸口，托举他裹挟他，使他呼吸困难胸口发紧，退潮时，那海水忽的而去，撇弃他疏远他，让他身体沉重又心情空落。

他明白自己又犯了举棋不定的老毛病退一步怕潮汐再不眷顾他，进一步怕被波涛彻底淹没。

他把项圈放回门口的柜子上，回房间卷上被子睡个回笼觉。他知道，这是又一次潮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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